一段难忘而紧张的经历

—忆做审讯国际间谍翻译工作

崔庆平校友（原常州市外事办公室副主任）
February 4, 2020

1968年3月，我被交通部政治部分配到上海外轮代理公司工作。刚上班一个多月，上海市政府有关部门就交给我一项特别任务，使我度过了近5个月的难忘而紧张的生活，那就是在市公安局看守所做审讯国际间谍的翻译工作。凭着市公安局颁发给我的临时出入证，我几乎每天早进晚出看守所。岁月已过去53年，但那审讯国际间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1968年5月间，上海市公安局在一艘波兰籍的货轮上抓获了两名特殊“旅客”，一个是英国间谍巴利曼（Barrymaine）（英国军情六处）,另一个是美国间谍奈罗尼（Neroni），美国中央情报局(CIA)雇佣的意大利人。他们是在波兰籍货轮离港的行程中，搜集黄浦江两岸和吴淞口我军事设施的情报，被我有关部门发现，人脏俱在，当场捕获。我和上海海员俱乐部的一位朱姓的英语翻译（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被指派分别担任案件审讯的翻译工作。上海市公安局选派了最能掌握政策、最有经验的审判员进行预审。我跟的是一位戴姓的警官做对某国间谍的审讯翻译工作。我除了做现场审讯口译外，还要做审讯笔录。每次审讯结束后，还要用那老式的英文打字机把审讯笔录翻译整理出来，再送给该间谍逐页核对，并在审讯笔录上签字画押。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直到把事情做好后才能下班回家。另外，从人道主义出发，我还要经常到囚禁室看望他们，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上的需求。他们要求吃面包、牛奶、鸡蛋等食品，有时还需要一些常用药品。市公安局审理组都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审讯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这两个国际间谍都受过专门训练，他们的心里素质和反侦察能力都很强。撬开他们的嘴非常困难，他们认为我们不知他们的底细，就对我们对他们的审讯，软顶硬抗，拒不认罪，编造谎言，东拉西扯，避重就轻。因此，我们对他们的审讯，主要是政策攻心，即向他们反复交待中国政府对待犯人的政策，宣示中国主权和尊严不可侵犯，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和蒙混过关的幻想，让他们端正态度，彻底交待罪行，争取宽大处理。审讯中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彻底交代罪行，争取从宽处理”，“不要嚣张、固执，抵赖是没有用的”，“不要有蒙混过关的侥幸心理”。

审讯的翻译工作是跟着公安警官的思路和案情进展走的。因为正值“文化大革命”的特殊时期，所以每次审讯开始前，都要有针对性地选择一段毛主席语录向间谍宣读，进行教育。在开始阶段，由于该间谍态度嚣张、顽固，拒不交代罪行，戴警官难免用一些比较激烈的语言来整他的态度，施加压力，有时甚至会拍桌子。有时戴警官也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告他不要为帝国主义的炮舰政策当炮灰，不要为帝国主义的阴谋卖命，要考虑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自己的命运和前途，考虑自己的家庭幸福。坦白交代，立功赎罪，是唯一出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审讯每一场结束后，戴警官都会与我商量，根据这场审讯时，国际间谍的语言、眼神、情绪表现，决定下一场审讯的重点、方向和突破口。

胜任审讯的翻译，不仅要熟悉宣示主权、政策攻心的英语词汇，还要掌握外轮船舶结构、化学危险品名称和海军要塞设施、各种舰艇及武器装备的词汇。

后来根据间谍的交代，案情显示：这对“双胞胎”间谍以“旅客”的身份，在船离港过程中，他们频频登进驾驶室，查看船行进的速度和所用时间，确定我有关军事设施的位置，记在心里，回到客舱绘下图来。另外，他们还在船停泊码头装货期间，观察船所载物品，对船所载化学品、危险品特感兴趣。他们还在船舶离港时向船上大副索要装货清单。案情还显示：美国中央情报局在亚洲有三个情报中心：香港、新加坡和东京。美国间谍奈罗尼就是在日本中心活动的。他们是在搜集了美国间谍船《普韦布洛》（Pueblo）号的情报后随船来到上海的。该间谍船于1968年1月30日在朝鲜东部沿海进行间谍活动时被朝鲜人民海军俘获的。英国间谍巴利曼讲的标准伦敦英语，听起来很顺耳，他比美国间谍奈罗尼，不仅年长几岁，而且更为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他把与奈罗尼的谈话还偷偷地录了音。但奈罗尼对此毫不知情，他们之间也相互算计。据悉，在我们翻译工作结束2个多月后，上海市公检法依法对英、美间谍分别判刑3至4年，最后被驱逐出境。

上海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城市之一。当时，上海正处在“文化大革命”的漩涡之中，是“四人帮”大本营。上海港既是口岸，又是阵地。上海港敌情相当复杂、严重。船舶移动，船员骚动，暗流涌动。外国敌特机关在港口刺探、搜集、收买我政治、经济、军事等情报的活动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在上海外轮代理公司工作期间，由于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较好的外语沟通能力，我协助公安局、边防站、海关等执法部门，处理了许多涉外政治案件，包括“窃取情报案”、“偷渡案”、“走私贩案”“破坏毛主席语录、纪念章案”等。现在回想起来，我能为维护国家主权、尊严、安全和利益尽自己绵薄之力，感到非常值得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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