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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敬爱的曹其缜老师 |
敬爱的曹老师:您好! 在网上看到您的照片,我真是百感交集。您还那么乐观、那么年青,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我是您的学生李亦雄,您还记得我吗?您一辈子教了那么多学生,我只是许多不起眼学生当中的一个。一直就想给您写封信说说心里话,可是离开您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您。1999年校庆,我见到了另一位教过我的刘煐生老师,周轩进、焦凯民他们还去了刘老师家看望,我由于急于赶回沈阳,事先已买好了火车票,遗憾地没有去成。那次去南开,没有见到您。2009年校庆,还是没有见到您。后来,我与高东山老师联系上了,才知道了您的邮件地址。可一要写信,我却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了。 还是说说当年吧。1965年,我们英一(5)班十七个同学经过高教部的严格挑选,从祖国各地保送到南开大学外文系学习,准备培训一、二年后出国留学。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也许国家会多出现几位外交战士;有了文化大革命,我们成了永远的英一(5)。那时,您是我们的第一位英语老师,这是我们永远难忘的。尽管我们在中学都多少学了一点英语,有的学了三年,有的学了六年,但是都是哑巴英语,除了“你好”、“再见”,没有人会说什么别的。那时的您很年轻,充满朝气,总爱穿一件红色带格子的上衣。上课时,您手里拿着教鞭,打着节奏,一句一句教我们说英语。现在,连小学生都能说好多英语单词和句子,可那时,让我们张开嘴是那样地艰难!您从来不嫌烦,总是鼓励我们。记得您曾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朝鲜战场上有个美国将军名叫李奇微。您告诉我们,最初有人将他的名字翻译成了“李奇威”,后来才改成了“李奇微”。您说,他是侵略者,当然不能用“威”字!一字之差,竟然有着如此深刻的政治因素!您不知道,这对年轻的我们有着多么大的影响,使我们对翻译工作的重要性有了多么深刻的认识!多年后,当我也成了一位英语教师时,当我成为音乐英语文献翻译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时,我也曾多次给学生举这个例子来说明翻译工作的重要。每当这时,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出您的身影,心里在说,多谢您啊,我们的好老师! 说到您严谨的教学态度和高超的教学方法,这是使我们终生受益的宝贵财富。您知道,我也许并不是您最好的学生,即使这样,我的语音(您要求的:英音——伦敦音——牛津音)也始终受到包括老外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好评。而在上大学之前,我几乎没有听到过外国人说英语,没有听过录音,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英语,只会读书上的课文,还不知道语音准不准。您是我们年级的把关教师。您给我们班上课,但是课下全年级学生听的都是您的录音,为此,我们心里也曾免不了有过一些小小的骄傲。可惜后来不知是不是南开有点本位主义,觉得我们不是他们正式的亲学生,硬是把您给调开了,我们心里真的是不舍呀。 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全国首次进行了统一考试。我被派到吉林省长春市参加了阅卷工作。参加工作的有吉林大学、东北师大等高校的老师,还有一小部分中学老师,英、日、俄三个语种共约四十人。当时我所在的吉林市仅仅派出了两名中学教师,一位是以英语教学闻名的吉林四中英语老师(别的学校文革前开设的大都是俄语),另一个就是我。我也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全市有那么多中学英语老师,怎么会轮上我呢?因为我所工作的中学只是一所厂矿学校而已。那时,四人帮刚刚垮台,人人都想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阅卷之余,我抓紧一切时间,一有空就拿出书本来看,有时还读出了声。没想到有一天,这个阅卷小组的组长、吉林大学的张老师来找我说:“你愿意不愿意到吉林大学来‘回炉’?我们本来是除了我们自己的学生,别的学校的学生是一概不要的,但是你可以来。”原来,是另一位吉大的老师翁德修无意间听到了我的读书声,她便向张老师推荐了我。当时,吉林省广播电台里的英语讲座天天播放,就是那位翁老师录的。她是个上海人,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专门研究语音的。后来,由于单位不放,这件事没有做成。但是我知道,这种机会并不是谁都能碰上的。我的这一点点长处,如果没有您和苏志娟老师、刘煐生老师的辛勤栽培,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我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对老师们的感激之情!南开是我的成长之地,也是我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倒霉之地,想起它来,心里总是甜酸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可是对老师,我心中只有无限感激之情、深深思念之情、无比敬重之情! 可是在那个年代,对于您这样的知识分子有着那么多的不公,一方面不得不承认您的业务,但政治上又不相信您。连我们这些学生,对您也是敬而远之,甚至是不敬而远之。仔细想起来,您是我的老师,可我好像都没有跟您单独说过什么话!老师,我太对不起您了!“以阶级斗争为纲”和“左”的思潮影响,竟然使我们这些学生忘记了“对老师要有礼貌”这一个连幼儿园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1970年,我被分配到了吉林省榆树县青山公社中学当老师。刚一去,那些农民的孩子就叫我“李老师”,当时我脱口而出:“别叫老师,叫我名字吧。”我觉得我们早就不叫老师了,你们这里是农村,到底还是闭塞呀。您看,那个不堪回首的“文革”,已经把人变成了怪物,连最起码的对老师的礼貌都没有了。对咱们系里的老师,我们当时不都是直呼其名吗?理直气壮的,一点也不为自己的粗鄙无礼感到脸红。倒还是那些远离阶级斗争中心的农村孩子,保持了那一点起码的对人的尊重。这也就是我现在为什么执着地称呼高东山为“老师”的原因。我为自己当年曾是那样不懂事而感到深深懊悔。 这里,我想跟您说说我的心里话。我的父母都是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知识分子。他们都是中文教师,父亲在北京师范大学,母亲在北京师大附中。这样的出身使我成了干部子女中的另类。文革中,当我在一夜之间从“红色接班人”变成了“狗崽子”的时候,当我父亲既是“走资派”、又是“反动权威”的时候,当我被工宣队认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而又因出身不好而有口难辩、无法逃脱批斗命运的时候,我才明白了您那时处境的艰难,才真正知道了世界上有着那么多的不公、那么多的荒唐和谬误!那时年轻,很想要求进步,我甚至天真幼稚地想过,要是我父亲解放前在监狱中(他曾因做地下工作,三次分别被军阀、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抓进监狱)死了就好了,我不就是革命烈士出身了吗?我也疑惑过,不是说出身不能选择吗?就是有错、有罪,那也不是我的错和罪呀。我也曾陷入深深的绝望,因为我看到,那些原来所谓出身不好的人,他们还有一线希望,他们还有“可以教育好”的可能。地主可以摘帽子,资本家可以改造好,就是“走资派”也可以“不再走”了。他们还可以划清界限,做自己父母的工作。可是,我父亲是“叛徒”,他“叛变”时我还没生呢,我怎么可能做他的工作、让他别叛变?“叛徒”这顶帽子,是永远也无法摘掉的呀!我面对的不就是死路一条吗?也就是在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您以及其他所谓出身不好的人,他们是多么无辜、多么无奈、多么无助、多么无望!那时的天空永远是乌云密布,尽管那些年我也当过什么先进、得过什么奖、立过什么功,可是内心里却是一片化不开的冰冷的深渊。 敬爱的老师,说到这里,我希望您记住您的一个学生的名字,李莉英,就是英一(3)班那个小上海。她曾在大连理工大学附中教英语。多年前,我去大连开会时顺便去过她家。现在,估计她已退休了。她只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女儿,按当时的观点,她好像还不够那么“革命”、那么“进步”,好像她还不是个团员。可是当看到大字报上有人说您是“化装成美女的毒蛇”的时候,她曾不以为然地说:“他们怎么这样说曹老师?老师怎么成美女蛇了?我看不出来!”当李冰冶告诉我这些话时,我很佩服她的率真,觉得她才是保持了人的纯真本性,敢于说实话,说真话。我们这些自以为很“革命”、很“进步”的人,在她的正直、坦诚面前,只是感到自惭形秽! 敬爱的老师,您永远是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工作如果能取得一点点成绩的话,都有着您的汗水和功劳。希望您能多多保重,有机会回来时,一定到我的北京家来聚一聚。我家是租的(50年),院子有一千多平方米,二层小楼。种了几十棵果树,包括葡萄、樱桃、桃、杏、柿子、苹果、李子、梨、石榴、枣等等。还可以种花、种菜。我与一些同学还保持着联系,在北京的有王正桐、李冰冶、崔立通、焦凯民、周兴俊、周轩进、郑之锦(3班)、于效英(2班)、曾尔恕(2班)、谢俊平(俄一)等,到时可以把他们都请来。外地有联系的还有田小山、邵瑞妹、王友森、林存祥、王泰祥、、李叶林、徐士福、吴群等我们这个年级的同学。几年来在我家里,曾请过我的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和老师,唯独大学只有同学没有老师,因此,我们就等您来了! 您的博学多才、学风严谨、坚忍不拔和大家风范,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您的学生 李亦雄 李亦雄 简介: 1946年12月出生,北京市人。现任沈阳音乐学院公共基础部教授,英语音乐文献翻译研究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院学术、学位委员会委员。辽宁省高等学校外语教学研究会理事、翻译家学会常务理事。1970年毕业于南开大学外文系英语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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