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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多彩的人生--访大姐曾小吟

吴则田校友(1965届) June 12,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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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吟(右)近影

三月末我去南方探亲,从天津乘至汉口的火车,路过郑州和到达武汉。原打算路过郑州时顺便看望郑州的大哥陈水明和武汉的大姐曾小吟。大哥知道我的想法后,热情的作了安排,要我在郑州呆二、三天。遗憾的是,因动身太晚,日程紧张,中途路过郑州时未下车,真有些对不着他,直接到了终点站汉口,稍作停留后,然后转车去广东。在武汉时,我给大姐打电话,她要我五月份回武汉时,务必到她家做客。五月下旬路过武汉,如约去她家看她。

我是1957年进入天津南开大学外文系的,当时班上一共三十多人,有七八位调干:陈水明,曾小吟,王立,张守璋,沙存保,黄浩枢,杨云屏,王向明等。所谓调干,他们是从工作岗位考上大学的,学习时,还可拿工资。他们都比我们那些中学来的同学年龄大,其中曾小吟和陈水明大我们这些小字辈十几岁,因此我们都叫习惯叫他们俩为大姐和大哥。大姐今年已八十三岁,除去年左腿骨折好了以后,行动不便外,心脏、血压不高,精神也非常好。

我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虽然和大姐同学五年,入学后,赶上反右派、大炼钢铁、下厂和下乡锻炼等运动,一个接一个,彼此很少坐下促膝谈心,有时要谈也只是和运动有关的事,同学之间身世相互了解很少。我只知道大姐解放前在南开大学上学,参加过进步组织,是复学来的。她在班上很活跃,爱好并善于组织文艺活动。她和段颜文等都是班上有名的文艺骨干,把我们班的文娱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如组织大家唱歌眺舞等,在系里比赛,总是名列前茅,在学校汇演中,也小有名气。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和几个同学的歌舞,以及段颜文和何炳宣的合演的天仙配,当时,天仙配一演出,曾轰动整个南开校园。大姐在武汉理工大学退休后,对文艺的热情不减,是武汉市老年合唱团的中坚份子,曾代表武汉市老年人,多次去北京等地演出。

大姐性格活泼开朗,喜欢旅游。她曾独自一人参团去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三国和欧洲九国旅游。去年,她想去台湾旅游,看看宝岛台湾。旅行社一听她的年龄就谢绝了。她还想去杭州探亲,也联系好了与在杭州老同学金松庚见见面,因腿脚不便,家人不能陪同,都未能成行。

对大姐的家世和阅历,知道很少。这次在武汉看望她,才对她的家世和丰富阅历,略知一二。

解放前能上大学的女孩子,一般家庭都比较富有,大姐家也不例外。她出身旧官僚家庭。解放前,考入南开大学。在南开大学读书时,她参加了党的外围进步组“民靑”,解放后,转为共产主义靑年团。1949年参军,1950年参加抗美援朝,在空政文工团任歌唱演员。后来,在沈阳军区空军预科学校总队当文化教员,教了三年书。当时空军缺少飞行员,就从陆军抽调,但这些陆军士兵文化水平太低,就专门给他们补习文化,然后再去空军学校培训当飞行员。此后,又在空军干部子弟学校当教导主任。为照顾爱人关系,她转业到爱人所在地包头市。一年后,政府为培养人才,鼓励参加工作的过去离校大学生复学,于是,她又回到了南开大学。1962年,她从南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景山学校,那是北京市和教育部有名的名人子弟学校,能在那里当老师,也非同一般。一般学校中专或大专毕业即可任教,而景山学校非有名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不可。那时,他爱人在湖北武汉工作,不久,她又从北京调到武汉,在武汉工学院教英语。该院后来与其它院校合并,现在叫武汉理工大学。

大姐待人宽厚,即使遇到于己不利的事,也不大计较。当时,学校第一年选派人去美国进修英语,不论从专业还是从资格和年龄来说,应该派她去,但却把各方面都不如她的比她小的人派出去了,很多人为她打报不平,据说,上面答应第二年派她去,那知,第二年国家政策变了,她的年龄段不能派了,对此她却坦然处之。

大姐喜欢交际,从武汉退休后,有一段时间在北京与儿子一同生活,儿子很孝顺,要她留在北京,但在北京高楼里,邻里之间很少往来,也没有朋友,她住不惯,诀定回到武汉原单位。与女儿一起生活,房子虽然没有北京大,但那里是一楼,出行方便,熟人和同事也多,相互之间可经常走动。我去看她时,刚好她约几位老姐妹到她家吃饭小叙,也邀我参与。因看完她后,我还要见她们学校另一位多年未见的学生和老乡,就提前告辞了。

大姐虽出身旧官僚家庭,早年却满腔热情投身革命,她家除她以外,她的哥哥曾卓也值得一提。曾卓是湖北乃至中国非常著名的诗人,不幸,五七年反右时,被划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份子,其悲惨境遇可想而知,直到四人帮倒台才平反。平反后去世前,在湖北过了一段如日中天的日子,当时各种社会头衔接踪而来,出访讲演不断。大姐告诉我,最近,湖北武汉刚开完纪念曾卓诞辰一百周年大会。

拜访大姐只有二个小时,时间虽短,但她快乐多彩的人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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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最后一片红叶:缅怀诗人曾卓

◆高伐林 11/19/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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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与红叶。(高伐林摄于1996年10月22日)

红叶何其有幸!这一星星灼人的火苗,被中国的著名诗人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又揣进怀里……此刻,眼前又是万山红遍,我不禁油然发出叹息:我若能陪曾卓老师夫妇到这里来,这位以“老水手”自况的诗人,更要为在烈焰拍天的火海中劈波斩浪而连声欢呼了!

时惟十月,序属三秋。我在北美阿帕拉契山的山脊俯瞰远眺,被那千峰万壑如火如荼的辉煌秋色所震慑。不由得跟我妻子回忆起15年前的秋天,曾卓、薛如茵老师夫妇访问美国,在我家小住,我陪他们游览熊山、七湖的往事来。

记得很清楚,那是1996年10月22日。我们开车来到纽约州的那座州立公园,群山连绵,湖泊澄澈,改唐代王勃的名句,可以说是“潦水‘盈’而寒潭清, 烟光凝而暮山‘赤’”,猩红明黄,亮紫鲜橙,我曾写文章说是这里“燃起一柄烈焰烛天的火把”,那里“腾起一柱火星飞溅的喷泉”,都不足以形容那股恢弘气势 和灼人热度——那是一望无际的炽热山火,倒映在湖波中,也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海……

曾卓老师久久凝视无语,对我说:“我活了74岁,从没有见过这么壮丽的秋色!”

老师的这句话,让我铭刻于心。每次看到红叶,我都会联想那天的景色、那天的人。

他和薛老师童心萌发,仿佛年龄倒退了60年,在湖畔、坡上拣红叶,拣起了一片,还要拣更红、更完美无瑕的另一片。有的地方,乱石陡峭或水边泥泞,但曾卓 若看中了那儿有一星嫣红,就像任性的孩子一样,非要自己过去拣不可,于是我们只好一人拉一人:我一手抱着树,一手攥着薛老师,她又紧紧拽着老人,他则不管 不顾地弯腰伸长了胳膊……

红叶何其有幸!这一星星灼人的火苗,被中国的著名诗人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又揣进怀里……

红叶夹进了我寓所中的书页之中;记忆则存进了我的脑海深处。此刻,眼前又是万山红遍,我不禁油然发出叹息:我若能陪曾卓老师夫妇到这里来,这位以“老水手”自况的诗人,更要为在烈焰拍天的火海中劈波斩浪而连声欢呼了!

说也真巧,晚上开到北卡洛莱纳州的阿什维尔(Asheville),住进旅馆,上网打开邮箱,看到老友董宏量从武汉发来的邮件:“曾卓老师去世十年,市文联拟出一本纪念文集,薛阿姨找到我,想请你写一篇怀念文章,望本月内交稿……”

去世十年了?可曾卓老师看红叶、赞红叶、拣红叶,不是分明就在昨天吗?

之所以看到红叶就想到曾老,还有一重原因——曾老本身就是一片“红叶”。风雨交加,烈日暴晒,干旱冰雹……都未能让之夭折,而是顽强地积聚能量,坚持思 考、坚持写作,终于在那个神州万众欢腾的秋天盼来了转机,他自己文学人生的秋天也终于燃烧起来,这才是“枫叶如丹照嫩寒”,“霜重色愈浓”,“霜叶红于二 月花”啊!

还记得,30年前,我在武汉的珞珈山麓求学,有时也到研究生宿舍去聊聊天。后来名震中华的易中天、邓晓芒、以及曾卓的女婿肖凡等人,那时都在那儿悬梁刺股。有一次聊天,易中天说:“曾卓有一首60岁庆寿诗,写得绝了!”

不等我们询问,他就脱口而出,开始背诵:

                当我年轻的时候
在生活的海洋中,
偶尔抬头遥望六十岁,
像遥望一个远在异国的港口。

经历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而今我到达了,
有时回头遥望我年轻的时候,
像遥望迷失在烟雾中的故乡。

我听呆了。这首诗,语句那么平实晓畅,看不出什么刻意炼字炼句的痕迹,但是它浓缩了万语千言,概括了如此深广的感悟,这哪里只是写自己个人的时序代谢?分明写出了当时社会变迁的沧海桑田,也写出了千古一代代人的共同感受!

那时的我,离“六十岁”还很遥远,但是经过“文革”,已经有了一定阅历,也多少了解了曾卓在1955年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之后遭受的数十年厄 运,能够体会曾卓用平易的诗风,不动声色却又浸透在字里行间的深沉感慨。那时,又正是中国大转型刚刚启动,牵动人心的政治变迁接踵而至,我感到曾卓的这首 短诗,既囊括了这一切,又远远地超越其上,涵盖了更深更广的心理内涵,充满了张力……

其实,“文革”前我就听说过曾卓的名字,但是那时年幼无知,既没有看过他的作品,更何谈体会他感情世界的充沛深厚。第一次为这个名字一震,是得知在“文 革”后于1979年11月举行的中国作家协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女诗人柯岩(《总理,你在哪里》的作者,诗人贺敬之的夫人)在大会发言中,竟然朗诵了 曾卓的诗《悬崖边的树》——传言说柯岩后来很“左”,我在1984年在一个场合见到柯岩,她把我拉到一边,咄咄逼人地问我,是不是我劝说张海迪不要提自己 怎么入党的事儿(其实並不是我,我对她解释之后,她露出释然的表情),也给我她确实比较“左”的印象。但她在作协三大上仗义执言,情深意切地为曾卓等多年 受迫害的作家、诗人鸣不平,让我对她一直葆有一分亲切、认同——须知作协三大上柯岩发言时,“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尚未平反,她的发言无疑会促进曾卓等“胡 风分子”走出噩梦,而她在大会发言中朗诵“敌人”的作品,是冒着一定风险的。

柯岩朗诵的曾卓这首写于“文革”中1970年的诗,堪称他的代表作之一,给我强烈的心灵震撼: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崖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地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这棵人格化了的“寂寞而又倔强”的树,是曾卓自况,又涵盖了所有身处逆境中的人的共通感受,尤其是对于经历过“文革”的人,很自然就能唤起共鸣——甚至 包括那些在“文革”前和“文革”中还是红人的人。在那个身不由己的年代,谁又敢说,自己并不是“即将倾跌进深谷里”的“悬崖边的树”呢!而这首诗勉励自己 并鞭策读者,不论“奇异的风”如何吹,也要“展翅飞翔”,也令之充满了昂扬向上的精神。

后来与曾卓老师夫妇多次见面,越谈越知心,共处时间最长的就是1996年那次他们夫妇访问美国,在我家住的那四、五天,朝夕相处,促膝长谈。我对他们讲 美国生活的酸甜苦辣,更听他们讲数十年来的惊涛骇浪,他讲得最多的,除了中共建政前将文学创作与投身革命结合起来的经历,就是他在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 骨干”、前妻离他而去之后,与薛老师相逢、相知、相濡以沫的经历。他也讲述同被打成“胡风分子”的其他难友的遭遇——他最痛心的就是路翎。曾卓认为,比自 己小一岁的路翎,是中国四、五十年代最有才华的青年作家,20多岁就写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长篇杰作《财主的儿女们》。而1955年的批判胡风、肃反运 动,使这颗中国文坛上正在冉冉升起的巨星殒落、熄灭了。曾卓说,路翎在狱中受到残酷摧残,完全疯了,不时发出像野狼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嗥;出狱后又只能 接受街道的安排当清洁工,成天扫地……而让悲剧色彩加倍浓重的是,当春回大地后,曾卓去看望他,变得十分木讷的他给老友捧出了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写出来的 一大摞手稿——但那是些什么“作品”啊?都是按照“文革”中“样板戏”“三突出”原则写出的所谓“小说”,可以说就是一堆垃圾,完全无法卒读!“他的才 气,他的灵气,全都毁了,毁了!他被窒息至死,再也无法复苏了……”相形之下,曾卓深感庆幸,而我,就更感庆幸了。

我决定带着女儿前往美国陪读之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回武汉看望师友。曾卓老师设家宴欢送我远赴美国,十来位武汉的文友畅谈,记不得是谁提议唱歌了——可能 是最爱放开歌喉的董宏猷或胡发云,也可能就是曾卓老师本人?于是,一首接一首唱个没完没了,有时是独唱,有时是二重唱,有时是大家一起扯起喉咙;有时薛老 师弹钢琴伴奏,有时我们唱的歌过于“生僻”,又没有乐谱,她也束手无策,于是就清唱。万幸啊,我居然当时带了袖珍录音机!录下了这个终身难忘的时刻。圆润 嘹亮也罢,五音不全也罢,带着醉意也罢,谁在乎呢!所有的歌声,既凝聚了深厚的友情,又抒发了对未来的向往。

当时年近古稀的曾卓,也跟我们这些年轻一辈比拼歌声,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唱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名为《青春舞曲》:

                太阳下山明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美丽小鸟飞去无踪影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忘情高歌的曾卓,分明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青春小鸟”,唱得那样投入,而眼角分明又绽出了泪花……

这天我栖息的阿什维尔,是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欧·亨利的长眠处。我不由得想起欧·亨利最动人的一篇作品《最后一片叶子》。主人公贝尔门为了让一位悲观绝 望的女画家琼西鼓起生活的勇气,画了一片叶子,挂上了凄风苦雨中的藤蔓。曾卓不也是用生命最后的岁月画出了红叶来鼓舞我们后辈吗?当我的车继续驰行,秋叶 飘飞,漫天火星,那就是“青春小鸟”啊,它们并不是“一去不回来”,而是年年飞去了又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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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曾卓时年74岁,与夫人薛如茵摄于纽约州七湖。(高伐林摄于96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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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曾卓简介】

曾卓,原名曾庆冠,1922年生於湖北省黄陂县。1943年与诗友共同组织“诗垦地”社。1943年入重庆中央大学历史系,课余并从事戏剧演出活动。 1947年大学毕业后,主编武汉《大刚报》副刊多年。1949年以后,历任《大刚报》副总编辑,《新武汉报》(后称《长江日报》)副社长,武汉市文联副主 席。1955年受胡风错案牵连。1980年平反,任中国作协湖北分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理事及名誉委员等。出版诗集:《门》 (1944),《悬崖边的树》(1981),《老水手的歌》(1983),《曾卓抒情诗选》(1988)等。《老水手的歌》曾获中国作协第二届优秀诗歌 奖。作者在该集的序言中这样说:“我希望朴实地唱出心中的歌:没有喧哗,没有装腔作势,没有矫揉造作,不是仅仅用华丽的语言将诗装饰起来,不是仅仅用智慧 的语言将诗点缀起来。我知道,读者是不容易欺骗的。”(来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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