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50后、60后的留学生不愿回去我们很容易理解，因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确是太穷了，和国外差距惊人得巨大。那时候的留学生大多数带着仅有的一百多美元出国，一到校报到就急等着发奖学金，没有奖学金的则忙着找打工的机会。

1980年代留学欧洲的北京朋友韩京说：“我们那时候真是一无所有。去奥地利留学，坐不起飞机，就坐北京开往莫斯科的火车，路上走一个多星期，然后到了莫斯科再转到欧洲。我身上仅有家里给的100美元。”当时前往北京站给他送行的女朋友随着火车起动，一边跑一边和他挥手再见，韩京触景生情，索性把这仅有的100美元从窗口扔下留给他女朋友了。

在去奥地利留学之前，韩京在北外临时培训了德语，但是速成班远远不够，到了奥地利依然是睁眼瞎。没有钱，到了维也纳的超市里看什么便宜就买什么吃。看见一个最便宜的肉罐头，如获至宝，赶紧买下，回家打开饥不择食，吃了一半才发现是喂猫的罐头。

1984年前往加拿大蒙特利尔学习时装设计的北京老朋友王争也有类似经历。他当时因为继父是英籍华人，身上还有些外币，带着1500港元和100美元，经深圳罗湖口岸到香港，再乘飞机到加拿大。结果在罗湖口岸1500港元被盗。到了加拿大，幸好有他继父的妹妹每月给他500加元生活费，但是后来他一打工，继父的妹妹就不再给他生活费了，于是他全靠自己。从入住300加元的地下室，到后来在温哥华拥有六套房产，只经历了五六年时间。

这是1980年代，等到2005年前后我们70后出国，那带的钱可就不是100美元了，而是100美元的几百倍——据BMO蒙特利尔银行的香港经理说，普通加拿大人都远远拿不出这么多钱。

时过境迁，现在90后不愿意回去，我就觉得值得研究，值得去采访调研，了解90后的心态，因为中国生活水平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比，远远提高了，按多伦多一个北京女士的话说：“关起家门来，北京和多伦多生活水平一样。”的确，现在大多数留学生家境很优越，论家庭财产甚至高于加拿大百姓平均水平，那为何他们和50后、60后一样，依旧留学后就”学留“呢？

在加拿大几所大学里，接触了至少几十个中国留学生，大多经济条件优越，很多学习也不是很努力，考试花钱请人代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是，他们面临毕业时候都有些着急，因为若要留在加拿大，要在一定期限内找到正规的工作。本科生不能办移民，需要是研究生才可以申请移民。多数学生希望早日工作，不愿意再读研究生，所以他们就需要尽快在加拿大找到工作。

我问一个来自国内沿海某大城市的学生说：“现在江浙沪一带很好啊，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这个学生回答说：“回去已经不适应了。我现在很着急，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打工的工作好找，但是为了留下来办移民，需要有正规的办公室工作，能给上保险的那种，Tim Horton's那样论小时的工作不可以，银行里坐在柜台跟前当出纳的也不可以，一定要坐办公室里的才可以。”这个学生的生存能力很强，留学几年，在学校服务部门打过工，在校外餐厅打过工，还当过地下售楼经纪人。虽然不容易，他看到了希望，因为他的一个中国同学经过八个月的努力，已经在加拿大找到了体面的工作。

有好几个学生来自广州，即将毕业，也不愿意回去。我说：“广州我去过几次，我觉得很好啊！”不料他们异口同声说：“好什么好啊？”深圳算是不错的大陆城市了，然而即便是深圳来的也不愿意回去。

好几个北京、上海的学生也不愿意回去。这些学生家里都很殷实，有的父母想来看孩子，说来就来了。还有一个学生很体谅父母的钱，跟他爸说他想买二手车，他爸说买二手车丢人，一定要让儿子买新车，而且一买就是七、八万加元的好车。

这些生活优越、衣食无忧的中国留学生即便回国不会受穷，为何也不愿意回去，而竭尽全力要留在加拿大找工作呢？如果跟他们接触不深，他们一般都不愿意多说，但是聊深了，大家也都会开诚布公谈谈自己的想法——

几乎所有人都说不愿意回去的第一大原因就是国内的人普遍公德比较差，这是最让他们不能适应的。是的，习惯了美国、加拿大大多数人的客气礼貌，再回到动不动就抢座、骂人、打架的中国，很难适应。这么说，国内的一些朋友会振振有词地反驳——那种态度我太理解了，因为我以前也那样。我曾问上海的学生：“上海是国际化大都会，市民应该很有修养吧？”90后学生摇摇头说：“不行，还是不行。”

第二大原因是对中国前途的不确信。好几个学生都这么说：“我们现在本科毕业，就要赶紧竭尽全力留下来，否则回国以后再想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这就是说，他们不介意回国，但是介意的是怕回国以后再想回到加拿大就难了，因为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留在加拿大；以后再来就只能读研究生了。

第三个原因是中国的价值观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法接受了。一个来自中部某省的女生对我说：“一回到国内大家就要攀比，我已经不愿意回到以前那个人堆里了。”还有一女生说：“在加拿大我敢坐公交车，但是回国我坐公交车别人会笑话。”

原先我以为他们会异口同声回答说不愿回国是因为空气不好，雾霾太多，或者是食品不安全，结果相反，没有一个人这么回答，所以可以看出90后最关心的不是环境和食物的健康，更多关心的是社会、人文的大环境；而中老年人不愿意回去更多是因为加拿大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福利。

就这个问题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而且有时候“扑哧”笑了出来, 穷的时候不愿意回去，富了，还不愿回去，主因竟是人际关系。

最后需要补充一句：有人会说，不对，我认识的张三李四就回国了。客观地说，专业水平较高和个人能力较强的的留学生群，回国工作和创业的比例还是很高的。清华的施一公等就是这个人群的代表。请注意，我这里说的是十年以来美国、加拿大我所观察到的部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