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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岁的杨敬年:"00 后" 《八里台消息》 张国 文并摄
他的人生从70 岁开始。他86 岁告别大学讲台,93 岁翻译《国富论》成了畅销书,100 岁还在电话里给学生讲哲学课。他70 岁之后撰写的论著超过150 万字。这位生于1908 年的"00 后"还喜欢看偶像剧,跟"80 后"年轻人结成忘年交。有人称,他的灵魂"没有皱纹"。 他谢绝欣赏老年报章和《夕阳红》等电视栏目。"我觉得同我没有关系",他说。杨敬年是在中国的大学里第一个开出"发展经济学"课程的老师。可如今即使在他任职64 年的南开大学,知道这个名字的学生也并不多。他已极少露面,除了每个月去一次理发店。他在86 岁那年正式告别讲台。不过最近两年才结束授课——那是多年前的一个经济学研究生,每周在固定的时间打来越洋电话,听他讲一个钟头的冯友兰的哲学。 百岁之年,杨敬年出版了27 万字的自传。学生们送他一块匾额:"生命从百岁开始。"他晚年的得意之作不止于此。93 岁时,他翻译的亚当·斯密《国富论》出版。十多年间,这个译本重印了十几次,发行逾10 万册,成为罕见的畅销书。出版社约他译《国富论》时,他认为此书对于传播经济学知识意义重大,亚当·斯密是个"高耸入云的人物",又自认"余勇可贾",就答应下来。而学生们对此不敢相信。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他每天工作8 小时,用11 个月就完成了74 万字的书稿,此后又陆续补充了6 万字的索引,字字句句都是手书。 杨敬年这样争分夺秒,是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1957 年他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等1979 年获得平反,他已71 岁。这原本是他打算大展拳脚的时候。他是中国经济学的一部"活历史",在他考入南开经济研究所时,国内只有这一家招收经济学研究生,民国四大经济学家有两位是他的老师。1949 年前夕,他又从英国牛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到南开创办财政系。他很快遇上了"暴风骤雨式的政治运动",牛津博士学位一钱不值,坐了经济系资料室的冷板凳。在同一个校园,与他同病相怜的包括诗人穆旦。他当时觉得是"晴天霹雳"。后来,他用毛泽东的话平衡心态。毛泽东说"让体内慢慢生长抵抗力和它作斗争,直至最后战而胜之,这是我对待慢性病的方法",杨敬年借此安慰自己"就当是害了一场大慢性病",甚至自认为算是幸运者,留在资料室仍能做一些学术工作。做不了教师,他成了翻译家,译了多部国外经济学著作和200 多万字的联合国文件。作品大都以集体的名义面世,或者使用笔名。第一本译著《英国议会》用的是笔名"蓬勃",直至最后一本《银行家》,落款才是"杨敬年"。但杨敬年不在乎。"只要能够工作。"他说。 1976 年的唐山大地震波及天津。杨敬年在地震棚里翻译《垄断资本》,晚上搬到露天,借星月之辉照明。有朋友不能理解:"你的命还不知道在哪里,你还在搞翻译?"在百岁自传里,杨敬年以平缓的口吻叙述政治运动中的遭遇,却"找不到表达怨恨愤懑的只言片语"。"文化大革命"中,杨敬年的朋友"十个有九个"揭发过他,所谓问题都是编造的。而他从未捏造事实陷害别人。后来得知谁曾揭露过自己,他也不生气,只是感慨"人性里有劣根的东西"。总有学生为他鸣不平,认为他牛津毕业后,要是按照预定计划去美国,人生不至于被耽误。他那些离开大陆的同学后来成了"副主 平反之后,杨敬年80 岁退休,后又接受校方返聘至86 岁。由于超龄,他没能被聘为博士生导师。晚辈至今叹息,在博导如过江之鲫的时代,杨敬年居然连博导都不是,按照世俗的标准,他"混得真是不济"。而他人生的一页才刚刚翻开。2007 年之前,他长期住在南开大学北村一处十几平方米的斗室里。室内电脑、电视、电话各一台,一床两桌,几把椅子。书多得侵占了阳台。 为感到专业英语如听天书,杨敬年指导的研究生邹玲曾到杨家诉苦。她惭愧地发现,70 多岁的杨先生正在学法语,每周两次课,每天背单词。1999 年的一天,91 岁的杨敬年在电话里告诉邹玲,自己刚买了电脑,很快就能给她发电子邮件了。她惊讶得拿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此后,她每周一早晨8 点会准时收到导师的邮件,从不间断。杨敬年的计算机老师是那些年轻的学生。他的故交陆续辞世,但社交并未中止。他喜欢与年轻人交朋友,从他们那里"知道一点"新近的风气。有的学生遇上事业瓶颈,找他解惑。甚至恋爱中的女生也带男友请他把关,男方非常紧张——要是杨先生不同意呢?2001 年入学的姚炜因帮杨敬年制作光碟而结下友谊。有一年元旦,在新疆支教的姚炜,接到了新年的第一个问候电话。他不能相信,听筒里传来杨先生的声音:"小姚,最近还在读什么书?"老人连搬家的事情都告诉姚炜。他自称新房有好多书柜,自己的书都能放下了。不久又批评新居为"高干病房"——"很不习惯,设施比较新,用这个那个东西,我都得重新学。" 杨敬年觉得,自己与晚辈之间不存在代沟。他解释说,我的日历年龄是百岁,人家看我的生理年龄是70 岁,我看我的精神年龄也就30 岁吧。在姚炜看来,杨先生的灵魂一定"没有皱纹"。 改革开放初期,他接待从台湾回来探望的老同学张源,对方感慨大陆跟台湾相比是"天上地下",他回答:"我们正在把地下变成天上。"90 多岁的时候,杨敬年曾按照陈立夫《我怎么会活到一百岁》一书养生,打算活到百岁,并对学生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自己才走了一半的路。而在百岁生日那天,他对师生宣布:"我还要再活二十年吧!"他谦逊地说,自己要"跟在大家的后面",不断学习,"争取看到祖国更加美好的明天"。 他也设想过,假如有一天死亡来临,"我觉得我随时可以高高兴兴地走!"学生孟宪刚写了本解读他的书,赞他为"天地智者"。他嘱咐孟宪刚,我有个自画像,你不要把我写得太好。这个自画像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我觉得我这一生没什么大的成就。不过我尽了力,尽了心。我要做的事、想做的事、能做的事我都做了,所以我就死而无憾了。"他总结说。除了减少了公开露面的次数,在人生的下半场,杨敬年仍是凌晨3 点起床,读书到5 点,然后花40 分钟做一种体操,每个早晨最少要做10 次下蹲。读书时先放大复印,再用放大镜。 他对校园里的八卦有所耳闻,听到马英九胜选的消息也不比别人慢。他表示自己应该"紧跟形势",了解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几乎不出门,他每天坚持听完《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再入睡。"我要知道第二天的天气。"他认真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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