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野(1904-1997)以其翻译夏洛特·勃朗蒂的《简爱自传》(现通译为《简·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损害的》等英美、俄苏长篇文学名著被广大读者所熟识。其实早在1920年代,20几岁的李霁野就创作了一系列小说作品,并结集出版了个人短篇小说集《影》。 最早关注到李霁野小说的是他的先师鲁迅,他曾对李霁野的两篇作品发表过意见。1925年5月17日,鲁迅在给李霁野的信中说:“前几天收到一篇《生活!》我觉得做得很好;但我略改了几个字,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是,结末一句说:这喊声里似乎有着双关的意义。我以为这‘双关’二字,将全篇的意义说得太清楚了,所有蕴蓄,有被其打破之虑。我想将它改作‘含着别样’或‘含着几样’,后一个比较的好,但也总不觉得恰好。这一点关系较大些,所以要问问你的意思,以为怎样?”李霁野的另一篇小说《微笑的脸面》原是寄给鲁迅做《莽原》周刊补白的,不料鲁迅说“有点可惜,留给即将付印的半月刊使用吧”。李霁野后来在文章《在北京时的鲁迅先生》中回忆道:“就我所写的少数短篇小说,尤其是《微笑的脸面》,他就曾指出,安特列夫对我的影响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他说这会钻进牛角尖,最危险不过。”1935年,鲁迅将李霁野创作的两篇小说《嫩黄瓜》和《微笑的脸面》选入由他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并在《小说二集·导言》中评价道:“在小说方面,……又有李霁野,以锐敏的感觉创作,有时深而细,真如数着每一片叶脉,但因此就往往不能广,这也是孤寂的发掘者所难以两全的。”这是李霁野小说作品首次被纳入中国现代文学史视野中。
从1924年4月到1929年2月,李霁野总共创作了九篇短篇小说,根据写作时间先后分别是:《露珠》《A城的故事》(在小说集《影》中更名为《革命者》)《回信》《生活》《嫩黄瓜》《微笑的脸面》《昼梦》《寄给或人》《艺术家的故事》,均刊于当时的文学期刊上。
1928年12月,李霁野将1925年之前创作的六篇小说结集出版,文集取名《影》,并请鲁迅的好友司徒乔设计了简洁的封面图样。在书的《题卷末》中,李霁野用简短的文字说明了出版这部小说集的初衷:“有好几年自己实在好像是影一样生活在人间,这几篇就是那时生活的影中影。过去的生活的影已经是杳无踪迹的了,也不想再追回它来,这影也就让它随同那影消灭了吧。这小集只是墓碑,不过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这一系列作品不仅从某个侧面反映了李霁野现实生活经历的人和事,更是对那个年代“北漂”青年学生周遭环境与社会气氛的真实写照。《影》不仅是李霁野全部文学活动中唯一的小说创作集,也是他小说创作的总结,具有标志意义。若没有《影》的发表,李霁野的个人创作将缺少一个支撑点,我们也无法全窥这位文学翻译家创作笔触间表达出来的细腻情感。然而,在李霁野晚年编选个人文集时,《影》竟差点被他排除在外。
1983年中秋节,李霁野写了一封信给身在台湾的好友、未名社成员台静农及其夫人,信中说:“我从1980年起,整理修改译著……我只写了八篇短篇小说,均不收。”此时李霁野的态度显得十分坚决。他还在其他信中反复提到自己“没有创作才能”,《影》中收录的作品“不值重读”。一年多后,李霁野在亲友们的奉劝下逐渐转变了“不收”的立场。1985年3月16日,李霁野写给次子李方仲的信中说:“《影》复印稿今早收到,请妈妈看一遍,谈谈印象,我再考虑,是否收入。有人劝收,鲁迅也有‘不悔少作’意见,见时我们再谈谈吧。” 李方仲和妻子共同为《李霁野文集》及《李霁野文集补遗》的出版做了大量书稿整理工作,曾建议文集应译作和创作并重,《影》作为创作部分是十分重要的,他们对父亲当时的态度转变留有深刻记忆。
最终,我们在2004年出版的《李霁野文集》(全九卷)第一卷中见到了《影》中六篇作品。不过,《露珠》一篇被剔除,增补了《艺术家的故事》。从小说的写作手法来看,最晚落笔的《艺术家的故事》的确是一篇相对成熟的作品,李霁野彼时已经走出了最为“孤寂”的时候,年龄的增长及阅历的增加都让作品在刻画人物时站得更高、望得更远。于是,李霁野的删补便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文学现象:“文集版”《影》的《题卷末》落款日期(1928年12月21日)早于最后一篇《艺术家的故事》的写作时间(1929年2月)。
李霁野先生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有关他的研究正方兴未艾。最近出版的宫立编《李霁野选集》中也收录了“文集版”《影》中的六篇作品,这是对李霁野先生小说创作的再次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