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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

讲述 雷厉(退休干部) 整理 彭绪艳校友 October 31, 2022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知识分子被称为“臭老九”,只有和工农兵相结合才有出路。

从1968年下半年至1970年上半年,在大约两年的时间里,全国有数十万即将投身富国兴邦事业的“天之骄子”被下放到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宣恩县教研室退休干部雷厉也是其中的一员。

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雷厉回首往事,一方面是对自己结束“再教育”40周年的一个纪念,同时也让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给后人留下更多的思考。

在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

1964年,我从宣恩一中考入华中师范学院(现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

自从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老师也无心上课,学生无心学习,更没有教材可学(以前的教材均被当作修正主义批判),学生们整天无所事事。到1968年,全国的大学里已经囤聚了三届毕业生,众多的“革命热情颇高”的大学生长时间在校园里,总要给他们找条出路吧。

1968年12月底,等待毕业分配的我们突然接到系里通知,要响应毛主席号召,走和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带薪到军垦农场劳动锻炼。

1969年1月初的一个上午,一辆辆“解放”牌军用卡车开进校园,大学生们将铺盖、脸盆、书本、箱子等行李搬到卡车上。时值严冬,我们蜷在敞篷汽车上,迎着呼呼的北风,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奔赴军垦农场——湖北军区农场(位于现在的天门市)。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下车举目一看,满目荒凉,周围1公里范围内没有人烟。当晚,除了女生安排在简易平房宿舍外,100多号男生就挤在一个大仓库里,每人睡在垫有稻草、不到1米宽的地铺上。

从此,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军垦农场生活。

这个军垦农场很小,在大学生去之前,包括场长、政委在内的解放军总共才10多人。到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的大学生被称为学员,所有的学员单独编为学生连,分别来自华师的政治、历史、物理、化学4个系,以及湖北艺术学院、武汉药检专科学校,共计200多名。大学生连的学员不穿军装,但按部队管理。

大学生连设有战斗班、炊事班等,我被分在炊事班,除了班长、副班长是解放军外,其余8名学员均是大学生。我们除了负责全连200多人一日三餐的伙食外,其余的时间就是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

炊事班的学员每天轮流烧火、做饭、洗碗。刚开始,我最怕的工作就是烧火,平原地带不像山区有柴烧,烧的是棉花壳,我生怕烧不燃火影响学员开饭的时间。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学会蒸饭、炒菜。一次,有学员生病,班长要我做几个“病号饭”——面条。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老家平时所吃的干面条。后来,还是一个来自襄樊的学员帮我解了难,他将面粉和成面团,擀成细细的面条,后来才知道是“手擀面”。从此,我也学会做手擀面了,这也可算作我接受“再教育”的一点收获吧。

农场生活苦中亦有乐

因为刚去的那个农场太小,我们在那呆了两个月后就转战沙洋农场六分场。同时,连队对人员也重新作了调整,分有战斗排和后勤排,我被分到后勤排的养牛班(另外还有炊事班、养猪班)。

知识分子到部队接受“再教育”很重要的一条是要学会能吃苦,耐大劳。战斗排的男学员负责农场几百亩水稻的耕种和收割,女学员则要负责几百亩棉花的耕种和采摘。

对于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都不敢有半点怨言。来自湖北艺术学院的一名学钢琴的女生,她是武汉市人,因不会种地感到很彷徨,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从行动上不敢有半点抵触情绪。

相对于战斗排学员的劳动强度,养牛班的工作还算轻松,10个人养40多头牛。春耕之前,将牛牵到地里放养;春耕期间,一部分人将牛群赶到离场部10公里开外的丘陵地带,一边放牛一边割草,一部分人则在场部除牛粪。

刚开始,我们对放牛还有点新鲜,每天一大早就将牛赶出来,跟在牛屁股后面跑得飞快,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将牛赶到丘陵地带吃草。天黑之前,再将牛赶回场部。除了放牛,我们还带上猎狗抓野兔,改善生活,给寂寞、无聊的放牛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寻求快乐是人的本性,更何况我们是有知识、有文化、有爱好、有活力的年轻人,环境再恶劣,生活再艰苦,我们仍然要寻求快乐。劳动之余,我们与附近农场的学员进行篮球、乒乓球比赛。

后来,连队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也就是文艺演出队,演出节目的形式有唱歌、跳舞等,内容无一例外是歌颂毛泽东、毛泽东思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等。农闲时节或春节前后,连队都会组织唱《毛泽东语录歌》《大海航行靠舵手》《翻身农奴把歌唱》等红歌,学员们也会自编自导一些节目,自娱自乐。

政治学习丝毫不敢放松

我们在农场接受“再教育”期间,正是疯狂的“文革”时期。每天除了劳动和军事训练外,就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学习的主要内容有《毛泽东选集》和《解放军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的文章及社论,还要写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学习《毛泽东选集》已经不是停留在背“老三篇”上,了解历史事实,掌握毛泽东思想产生的原因,重要意义才是目的。

每个学员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生怕“政治上不合格”,毁了自己的前途,自然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1969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农场附近的一处民房发生火灾,学生连迅速集结跑步去救火。一路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学员喊口号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似乎声音越大才能代表态度积极。

在1969年,我因为“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斗私批修,实现思想革命化,成绩显著”,被湖北军区农场评为“五好学员”。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有点滑稽可笑,但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这是一项很高的政治荣誉。

在我们连队,有几对学员来部队之前就已结婚。在农场接受“再教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有将思念深埋心底,谈恋爱或与家人团聚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这些想法都有悖于一心一意接受“再教育”的宗旨。

连队的几对已婚学员,有时在晚饭后悄悄约会一下,农场的政委发现后,以为他们是在“谈恋爱”,在大会上批评他们“要用毛泽东思想炸毁小资产阶级的不健康东西”,这对学员都是敲一次警钟。

在部队接受“再教育”的后期,上面对学生连的管理有所松动。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增加了一些人性化管理措施。节日期间,连队用芦苇将宿舍隔成几间小房子,让同在一个连队接受“再教育”的夫妇团聚三天。

离开农场接受“再分配”

在农场,和生活艰苦、劳动辛苦比起来,学员最大的痛苦在于精神上的压抑和对前途的渺茫。

原本以为大学毕业后可以将所学到的知识,连同一腔热情献给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哪想到,一场“文化大革命”成了“臭老九”,在大学混了几年后,又要在这样的劳动中消磨青春。

1970年3月,连队突然传来喜讯:在部队农场接受“再教育”的大学生,一律分配工作。在离开农场前,我们还面临一次“再分配”,分配权力掌握在连队领导手中。当时,大家都在猜测自己将被分到什么地方,其中很多学员希望留在部队,积极争取机会。

部队有关部门令行禁止,从简从快,很快方案就下达,我被分回原籍恩施,具体单位由当地再定。

离开连队那天,没有出现军民恋恋不舍的动人场面,我和恩施的几个同学坐车赶到码头,登上了去巴东的轮船。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军垦农场,告别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农场“再教育”生活。

刚一下巴东码头,我就被一名工作人员带走了,他说把我分配到鹤峰县下坪公社的一所中小学(当时中学、小学在一起)。从此,我在下坪从事教育工作8年,之后调到鹤峰一中、宣恩县委宣传部工作,前几年,从宣恩县教研室退休。

在军垦农场的这段经历,也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这段不同寻常的生活经历,练就了我不怕艰难困苦的品格,也给人生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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