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琦:老屋的记忆（四）

老屋的记忆（四）

（连载）

王育琦校友 July 25, 2022

谨以此文献给敬爱的老爹老娘和王氏先贤们！
他们那正直、诚信、坚强的高尚品德和知难
而进、永不退缩的奋斗精神是留给后代的
一笔宝贵财富，我们要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俗话说：祸不单行。就在这一年，我家又遇上了一件使全家揪心的事。有一天我到大街上去买东西，突然发现城关供销社的门口贴了很多大字报，其中很醒目的一张说我父亲是贪污分子，要他交代问题。原来是供销社开展反贪污、反浪费运动。我很惊讶，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也很着急，但又见不到父亲，因为他已被隔离审查，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这件事传到了学校，不久学校团支部书记找我谈话，问及父亲的事情，我告诉他对此我是一无所知，单凭我的了解，父亲是个很正直的人，不会占公家的便宜。他安慰了我一番，叫我不要有思想负担。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父母一旦出了政治、历史或经济问题，就意味着这个家庭有可能列为管制对象，在那个特别讲究出身的年代，它将会像幽灵一样跟随着孩子们，甚至会毁灭孩子们的前途。我的心有点忐忑不安，因为我已是高中生了，紧接着就考大学，档案里的任何问题，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无形的杀手。

记得有一次赶庙会，供销社因人手少，让父亲在外摆摊，我找到父亲问及大字报的事，父亲说：“我没有任何问题，相信组织上会查清的。”接着他又微笑着对我说：“放心吧，上级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本来我有好多话要问他，看到他如此镇定和冷静，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相信父亲是清白的。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父亲的事彻底澄清了，领导在大会上正式宣布他没有问题。的确，在当时困难时期，父亲只是从乡下带回烂白菜帮子，按说他在供销社工作是最有机会带回吃的东西，但从未带回一块饼干、一粒粮食。母亲也是一样，从不占生产队的便宜。记得困难时期，下地干活回家时，很多人从地里掰玉米，挖地瓜放在篓子里，上面再盖上草，然而母亲却告诉我们：“那是公家的，这种便宜不能沾。”记得在1960年的冬天，生产队将种子粮寄存到我家，母亲将粮食放在大缸里，为防虫咬，在表面封上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再盖上缸盖。母亲说：“这是队里的种子粮，饿死也不能动。”第二年夏天，队长收种子粮时，看到放在我家的种子粮保存完好一粒不少，他既惊讶又感动，因为饥饿，很多人家都吃了种子粮。

1961年我临近高中毕业，生活依然很困难，经常饿着肚子吃不饱，但学习不能放松。那时因为缺少粮食，晚上同学们只能靠喝粥来填饱肚子，有时粥里还要加些地瓜叶。到了晚上八点左右，这几碗粥消化得差不多了，同学们会川流不息的上厕所，晚九点半下自习时，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心里开始发慌。尽管这样，同学们还都是暗下决心，努力学习，争取考一个好学校。老师也开始指导大家确定报考目标。我给天津的二舅去信，征求他的意见。二舅来信说，天津南开大学很不错，也是周总理的母校，出过很多人才。我接受了二舅的建议，第一志愿决定报南开。在选报文科还是理科时，也经历了一番思考，因为我的学习不偏科，各科都不错。我的作文曾连续在校刊上发表，有的老师和同学建议我报文科。也有的建议我报理科。当时学校流传着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想，学理可以带动文，学文就难以带动理了，权衡之后，我还是选择了理科。目标就是南开大学物理系。

随着高考的临近，大家都很紧张地复习功课。当时学校没有电灯，教室里点的是煤油汽灯，每到晚九点半下自习时，教室就熄灯了。有时我正在学习的兴头上，只好到医院门口的电灯下看书做题，那时不知哪儿来的那股学习劲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激励着我，那就是：为了让全家吃饱饭，过上好日子，我必须尽快地走出去，去追求我的理想。

高考的三天，学校给了我们特殊的待遇，让大家都能吃饱，而且中午改善生活，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炒菜。考试结束后，有的高兴，有的低沉。我考得不错，主课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错，我觉得如果不出意外，我的目标肯定会实现。而一个学习也很好的同学考完后却提不起精神来。他告诉我：“我考得再好，也不会被录取的，因为我的父亲是右派。”是的，在那“唯成分论”盛行的年代里，一批批优秀的人才，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而与他们相比，我岂不是幸运儿？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及全家都十分高兴，亲友们也都来祝贺。当时，在农村大学生还是很少见的。我很快将这一喜讯报告二舅，二舅也很快回信说：“看到这一喜讯，全家都高兴得跳了起来，看来我甥的学习是很有根基的。”

母亲开始为我准备行装和衣服，记得将她结婚的被子拆洗缝补后，又续了厚厚的棉花；还拆洗重做了一床旧褥子；用两个面口袋缝了一条床单。母亲用包袱皮把衣服包起来，让我在睡觉时当枕头用。同时还做了衣服和鞋子。记忆最深的是给我做的那条老棉裤，母亲生怕我冬天挨冻，不仅做的特别厚，而且还有高高的棉裤腰，穿上后可以包住半个胸膛。记得有一次在进校门时，警卫看到我胸前鼓鼓囊囊的，拦住了我，问我胸前装着什么，当他看到那是棉裤腰时，便笑了起来。后来才知道，在大学里已很少见到穿这样棉裤的了。

母亲提出要改善一下生活为我送行，可是家里又没有什么粮食，她就到自留地掰了一些还未熟的嫩玉米，将玉米粒刻下来，放在碓臼里研成浆，再掺上新鲜的地瓜叶，在锅里贴成饼子真是又香又黏，好吃极了。当时粮食紧缺，都舍不得吃嫩玉米，这也是对我的一次特殊待遇。后来想起那顿美餐来，真是充满了感慨，回味无穷。

临行前，父亲给了我十元钱作为生活费，我知道这十元钱也是硬挤出来的。我问母亲：“家里还有钱用吗？”母亲说：“家里好凑合，不用担心，只要你能上，我们就能供。”其实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母亲是为了减少我的牵挂，让我好好读书，才说得这样肯定、有底气。后来学校的助学金包了我全部的伙食费。每年暑假回家一次，父亲给我十元，寒假在二舅家过，春节二舅给我五元，这十五元钱就成了我全年的书本费和零用钱了。

出发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送到街门口，父亲推着装行李的车子，送我到长途汽车站。那时坐长途汽车先到潍坊，再转乘火车到天津，需要二十多个小时。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和火车，第一次离开生我和养我的老屋。从我迈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尽管一种兴奋、激动、眷恋的复杂心绪在萦绕着我，但我知道，我已开始进入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新起点。

汽车开动了，我恋恋不舍地望着父亲，望着养育了我十八年的莱州这块热土，一股热流在全身涌动，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再见了，亲爱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再见了，我可爱的家乡！再见了，从小没有离开的老屋！

《老屋的记忆》是通过零星回忆，讲述了我儿时到1961年离开家乡赴天津求学前的一段经历。这里有欢乐，但更多的还是苦涩，它从不同的侧面见证了老爹老娘的奋斗历程和家庭的发展变化，同时也折射出时代变革的轨迹。

由于父母和育鹏兄弟的突然离世，使我在较长一段时间心情沉重，处于深深的思念之中。每当想起他们，就会想起家乡的老屋，就会想起一段段活灵活现的故事。

2010年我们与小弟育琨共同编辑了《老爹老娘》纪念文集，追忆了父母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将几个孩子拉扯大的一些故事。这部文集凝结着全家的心血和情感，它不仅真实地记录了家庭的生活变迁和老爹老娘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而且也是对全家心灵的抚慰。

《老爹老娘》在亲友和社会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和反响，我们收到了许多感人肺腑的回音，这一切都是对我们的莫大安慰。

育琨曾将母亲那种知难而进、百折不挠的精神归结为：“地头力”。正是这种锲而不舍、“头拱地”的精神，使全家走过了艰苦的岁月，让三个孩子进入了高等学府。近两年，育琨还连续出版了两本有关“地头力”的专著：《答案永远在现场》和《带着爱去工作——地头力：员工、老板和企业的中国式活法》。他是第一个将“地头力”纳入中国管理学，并传遍了国内外知名企业，得到了国内外管理专家、企业家的广泛认同和赞赏。

2012年8月夫人桃李曾对我说：“爹娘的奋斗精神令人敬佩，也是老王家的宝贵财富，应该好好写一写，让孩子们了解他们的先辈，从中吸取一些营养。”2012年国庆节期间，我们全家在北京聚会，我将《老屋的记忆》的初稿给孩子们看，引起了他们很大的兴趣，我们的孙子壮壮和外甥女小雨都觉得很新奇，问了好多不明白的问题，还写了读后感。这使我很宽慰，也很高兴。今年春节后，在桃李协助下，又对文稿进行了补充和修改，以作为对先辈的追思，对自己的激励和赠给后辈的礼物。

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喜欢回忆自己走过的路，从中去品味人生，而刻骨铭心的记忆往往是在童年。我小时候，吃上一顿饱饭就很高兴；吃上一顿面条、一顿饺子就十分满足；过年吃上一块肉和鱼就觉得最幸福了。长大了遇到困难时，想想小时候经历的困苦，想想父母在生存线上那种挣扎奋斗和乐观豁达的精神，就会感到眼前一亮，就会立刻感到一切都可以跨越过去。人生旅途总会有几个成长的拐点，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当初我是从哪出发的，因为那是我人生最原始的拐点。人们常说：“经历是一笔财富。”的确，经历过艰苦的人更懂得什么是珍惜，更懂得进取和奋斗的内涵。

如果有人问：你这一生最重要的经历是什么？是朝夕相处十八年的老屋！

今后不管老屋如何变迁，在我的心中，老屋的光彩是永恒的！

敬请大家一起呼吁：祖国文明建设应从央视和国营媒体禁刊酒类广告做起。酒，从精神到肉体已经伤害了无数国人！
-《海外南开人网》敬启